地方創生｜講座側記｜沿著水流，尋找基隆的本質

星濱山 ZhengbinArt
11月8日
讀畢需時 6 分鐘

已更新：11月9日

「堅持記錄，不要中斷……等你返航的時候，就可以好好回味自己都經歷了什麼。」

《海想知道》第十刊，接續上一刊〈與海的親密關係〉、以「尋水啟事」為名，作為又一次從基隆出發、從地方深入水的文字航行。這一刊不僅與永晝海濱美術館雙年展《水啦：WATER LIVES HERE》呼應，更以刊物的視角，探索並書寫那些隨著深根於城市當中的水，蔓延而生的動人日常。同時也與策展人王騰崇老師的專業視角交會，展開一場關於地方出版、地方觀察、以及人與海洋記憶之間的深度對話。

這場對談，我們邀請《海想知道》發行人林書豪，與台灣重要的獨立文化策展人王騰崇老師，展開一場深具地方感的策展交流與思辨。王騰崇老師長年從事跨領域創作與策展實踐，工作經驗橫跨國際大型活動製作、劇場導演、展覽策展、博物館與歷史建築空間活化等多元領域。曾擔任文化部所屬國際品牌團隊「優人神鼓」劇團執行長與製作人、台北世大運開閉幕式執行長、黃金博物館館長、台北市表演36房館長、日本博報堂安益集團創意長，亦為台北表演藝術中心第一屆董事。他的策展視野扎根於地方、延展至國際，關注人與場域、歷史與當代的對話，為台灣當代文化藝術場景帶來深厚而獨特的能量。

對談會的地點，選址於位在基隆塔中的遠見人文空間。在這裡，可以同時鳥瞰、遙望著基隆港的東岸及西岸、海洋、以及在遠方滾動著的雨雲。宛若凝視著在基隆這座城市裡，水的各種樣態、流向與痕跡；這也正是新刊〈尋水啟事〉所懷揣的好奇及動力。

【水的尋跡】從潮境工作站到暖暖：地方記憶的多重水貌

本期《海想知道》的封面選擇了基隆燈塔──一座既實用又象徵的空間建築。這座位於基隆港外的燈塔之一，象徵引導船隻返航的信號，也像一本地方誌，凝視著來來往往的人群與船影。書豪提到，選擇以燈塔作為封面的原因，是希望能夠以燈塔作為開場、引路，帶著讀者看見這座城市的個性與特色。

隨著燈塔照耀的光線，我們首先隨編輯團隊走入了潮境海洋中心，見證他們對於物種復育的努力：小丑魚、鱟等海洋生物，雖然基隆海域的生態曾經因為港口的開發而遭到破壞，不過同時也有一群人正在為了基隆海洋的生態復育付出極大的心力。希望能夠為讀者帶來新的了解，繽紛的海洋，並不只存在於綠島、蘭嶼；基隆的海洋底下，也蘊含著如此蓬勃茂盛的生命。

而水的形貌，遠不止自然地景。在地飲食中的「羹湯」文化，便是基隆濕冷氣候與海港生活的交融象徵。書豪提到，由於基隆靠海，因此羹湯中也自然融入了許多與海鮮相關的製品與食品。例如麵線羹、紅燒鰻魚羹，以及魚丸、魚羹等。一碗暖胃的湯品，不只串起了城市歷史中的居民故事，更傳遞出一種「水」與「人」共存的文化日常。

當我們走進暖暖，來到百年幫浦間，見證基隆早期提供船隻用水的基礎設施時，更能理解水如何支持一整個港口產業的運行。從這裡通往淡蘭古道與雙生土地公廟的路徑。靠山的暖暖雖然乍聽之下距離海有一段距離，但卻是一條沿著水的軌跡所開展的重要人文脈絡。也讓我們重新思考水與信仰、地方文化之間的深層連結。

【燈與聲的地景】水燈、燈塔與藝術

水不只是流動的元素，也是一種儀式與感知的容器。例如基隆在地極具代表性的中元祭放水燈儀式，「水」與「火」看似位於光譜兩端的元素，其實在人類的文化中都象徵者著一種淨化、清潔、祝福的力量。水燈不僅是為天地幽魂指路，更象徵著團圓與共生的意義。

接下來在訪談中，書豪分享了基隆燈塔的導覽經驗：燈塔如今已開放參觀，從燈塔手的敘述中，我們聽見燈塔如何守護海上船隻、如何透過燈號語言傳遞航行的規則──「出港左紅右綠、進港左綠右紅」──這些都是屬於港口的獨有語法。

除此之外，聲音也成為一種記錄水與地方的方式。編輯團隊訪談了一組以汐止流域作為創作靈感的藝術團隊，同時也分享星濱山自己先前於和平島展開的合作創作——「水的空間變奏計劃」。和在地的小朋友、居民偕同荷蘭藝術家，將廢棄水塔搭建鷹架，組成一個個以水作為驅動的聲音裝置。這組充滿實驗性的創作，除了讓小朋友們寫下一段非常難得的回憶之外，也讓地方的聲音、以水作為媒介，成為能被觀看、被聆聽的作品。王騰崇老師也接著分享，其實自己是東港人，作為一個同樣出身於港口聚落的生命個體，這一次來到基隆，感覺既熟悉、同時也存在許多好奇與想像。王騰崇老師提到，小時候他常與排灣族的朋友們在港邊彈吉他、唱歌，水對他而言，不只是自然資源，更是陪伴成長、滋養人際交流的靜默載體。水靜靜流動，卻能承載多重族群的情感與記憶。接著，王騰崇老師以1885年的基隆地圖為例，說明這座城市自清代以來即擁有豐沛的水文資源，順著河道與海岸走，許多被忽略的歷史與人文片段也悄然浮現。他也展示了多幅19世紀末的基隆海洋畫作，透過視覺與文本交錯的觀察，重新連結地方與水的深層脈絡。其中，象徵記憶與跨族群連結的「水燈」儀式，也被老師特別提出討論──他曾在夏威夷參與水燈放流的儀式，也指出這項文化原本源自日本，在跨洋遷徙中與在地文化交融，形成獨特的火與水的精神儀式。水的載浮與火的淨化相遇，彷彿呼應著東港的燒王傳統，亦象徵著不同族群之間情感與信仰的共同體。而基隆作為台灣最多元族群交匯的港口之一，雨水的頻繁與密度不僅形塑自然，也深刻烙印在城市的歷史與文化裡。

這些由水延伸出的物質與感知介面，不僅回應了「水啦」的展覽主題，也讓人看見水作為文化載體，開展的豐富故事與多重樣貌。

【策展與出版的互補關係】

談到此次策展與刊物之間的連動，書豪表示：「在策展時，我們會進行大量的田野調查，而這些資料實在太珍貴，只出現在展覽現場實在是太可惜了。有沒有一種方法，能夠讓這些田調資料備更多地方、更多人看見？」於是，他們決定將田調資料整理成刊物，讓更多人能夠閱讀與保存。「這是一種雙向的轉譯，田調資料提供藝術家靈感，藝術家創作反過來也豐富了地方故事的詮釋方式，」書豪說。「同時，也讓地方議題有機會進入更長遠的公共討論中。」

而對王騰崇老師而言，策展不只是美術館式的展覽安排，更是公共事務的再呈現。在他的分類中，策展可分為資訊統整的展示型、美學概念的創作型、與日常脈絡的生活型。「我們必須從田野開始，透過耆老口述、生活觀察等，累積足夠的脈絡材料。」他特別強調「生活風格」這一個切點：「從人的日常習慣切入，才能真正建立與地方的連結。」也因此，他看重刊物所做的微觀書寫，視其為延伸策展內容的一種有機形式。「策展是公共事務，而非是做作品的過程。必須要能夠呼應題目、作品的概念與議題存在共識。」王騰崇老師提到策展的核心關壞，都必須要去思考、感受書寫的議題究竟是什麼模樣，才能夠創造策展與地方的重新凝聚。

【島與島的想像】未來的群島連結

在結尾的討論中，兩位與談人都提到「群島計劃」作為下一階段的想像。王騰崇老師說，他與琉球大學正進行「群島記憶研究」計畫，希望能透過島與島之間的策展連結，展開跨國海洋文化的合作網絡。

書豪則提到過往在金瓜石進行的工作坊，探索琉球移民來台的歷史脈絡。他們希望未來能夠從正濱漁港作為起點，串聯宮古島、石垣島、乃至更多太平洋島嶼，進一步開展島嶼之間的文化對話。

「我們可以不只以展覽或文章呈現，也可以是一場行動、一段聲音、一場漂流的旅行，」王騰崇老師最後舉了Water Museum 的例子，當城市被水貫穿時，沿著水的脈絡尋覓生活的軌跡，才能看見人文生活脈絡的豐厚。

【結語】水，是城市集體記憶的流向與軌跡

從潮境的魚類復育、到燈塔的聲光守望；從暖暖的幫浦遺構、到和平島的聲音裝置──這些關於水的故事，不只是地方知識的保存，也是一種文化情感的再發現。

水流經之處，總有記憶留下痕跡。《海想知道》與「水啦」策展的連結，是一次由紙本到展場的往返航行。透過文字、影像、聲音與行動，我們再次與海、與地方、與彼此建立連結。

每一次流動與航行，都不只是回顧歷程，更是一種再次出發、創造地方可能的邀請。